哈钦斯发现了WannaCry病毒的切断开关。他注册的域名关闭了世界各地由WannaCry所引发的混乱,简单,有效。仿佛他对准宇宙深处发射了三体世界的坐标,凭借黑暗森林法则,拯救了太阳系。与此同时,记者们开始按门铃。过于频繁的电话铃声,让这一家人不得不切断了电话线。一些英国报刊开始登上关于从卧室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的头条。尽管并不习惯各路聚光灯明晃晃的照射,但名誉和声望终究为他带来了十几万推特粉丝、以他名字命名的定制鸡尾酒和当地餐馆为期一年的免费披萨。哈钦斯开始沉醉于这一切。但他不知道,那些过去的错误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在未来等着惩罚他。在三个月后的拉斯维加斯黑客大会上,这位英雄更像是夺得过美国公告牌音乐奖的摇滚明星。为了躲避那些经常要求和他合影的粉丝,他和一群朋友租了一座房产大亨的豪宅,数百棵棕榈树环绕在波光粼粼的私人泳池旁。成群结队的黑客因为大会聚集在这里,但每天的会议内容却从黑客议题变成了泳池派对。英雄的生活变得愈发丰富多彩。哈钦斯人生第一次前往射击场,使用M134机枪发射了数百发高口径子弹,又租用了粉色涂装的兰博基尼和中型护卫舰,沿着拉斯维加斯大道,在众人惊诧和羡慕的注视中穿过了城市周围的峡谷。最令哈钦斯难忘的一幕,是自己在烟鬼组合的表演现场,脱下内衣,跳进舞台前的游泳池。清澈的池水没过他的头顶,他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身后的惊呼声。等他从游泳池爬出来,发现自己裤子里的钱包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但他丝毫没有生气。他太兴奋了,早已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那些沉浸在光怪陆离的烟雾中的生活仿佛已经过去很久。生活从未如此美好,他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然后,在拉斯维加斯的最后一个早晨,哈钦斯赤脚走上他租来的豪宅的车道,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街对面。此时,他的大脑正因睡眠不足而浑浑噩噩,沉浸在由荣誉和认可织就的云朵里。几小时后,他跳上等在路边的计程车前往机场。他的灵魂仍在不断回味大会上自己的那些高光时刻,以至于他没发现,那辆黑色越野车一直紧紧跟在身后。机场候机室宽敞明亮。哈钦斯抓起一瓶可乐,坐在椅子上。当他注意到有三个男人走向他时,他正在撰写关于恶意软件分析的推特。在推特里,他着重强调他的老板在拉斯维加斯给他买的一些非常昂贵的鞋子,并转发了他的粉丝对于他逆向工程的赞美。看到哈钦斯点头,男人用和蔼的语气要求哈钦斯和他们一起走,并带他穿过一扇门,进入一个私人楼梯。哈钦斯一瞬间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他开始回想自己最近犯过的错误,但思绪却如乱麻般缠在了一起。是不是因为自己包里加了“料”的香烟?这些无聊的特工,是不是对一些微不足道的违禁药物反应过度了?“我们来自联邦调查局。”男子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我们想了解一个名为克罗诺斯的项目。”哈钦斯几乎马上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状态。仅仅几分钟后,哈钦斯便承认了自己所制作的恶意软件。他起初还抱有侥幸心理,但特工们展示给他的一份文件打消了他的一厢情愿——文件记录了三年前他与“兰迪”谈话的记录。哈钦斯从未像现在一样对那个宿醉后的清晨刻骨铭心。当时,他昏沉的大脑指挥他向兰迪提供了一份银行恶意软件副本,作为比特币损失的补偿。叱咤风云的大明星转眼间变成了阶下囚。黑色越野车载着他来到拉斯维加斯的一所监狱。在给自己的的老板打完电话后,哈钦斯被拷在一把椅子上。只有需要上厕所时,狱警才会让他离开那把椅子片刻。一整夜,哈钦斯没睡一分钟。他花了很长时间去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挣扎。他想象自己会经历几个月的拘留,然后是几年的监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家8000公里。哈钦斯说,那是他23岁生命中最孤独的夜晚。然而,在监狱中煎熬的哈钦斯不知道,自己被捕的消息早已在外界激起轩然大波。“司法部愚蠢至极。” 一位著名的英国网络安全研究员凯文在推特上写道。他愤怒地要求那些希望给哈钦斯定罪的人看到他的计算机天赋,以及对黑客社区的贡献。 “我很少看到这些黑客这么生气。” 澳大利亚网络研究员阿什写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支持哈钦斯。前美国国家安全局黑客戴夫甚至在一篇博客文章中写道,他怀疑哈钦斯自己创造了WannaCry,并在蠕虫失控后才触发了自己的切断开关。在外界的一片喧嚣中,哈钦斯的保释金定为30000美元。他没有电脑和电话,身无分文。一位著名的黑客辩护律师以哈钦斯的名义建立了一个法律基金。然而,被盗用的信用卡几乎立刻出现在了捐赠明细中。律师只能迅速关闭基金,并归还所有捐款。但黑客社区对哈钦斯的善意并未耗尽。在他被捕当天,一对新婚夫妇,也是著名网络安全专业人士,了解到了哈钦斯的困境。事实上,这对夫妇从未见过哈钦斯,甚至几乎没有在推特上与他互动过。但他们见证了司法部对黑客们的迫害所造成的悲剧性后果。从亚伦·斯沃茨到布拉德利·曼宁,他们知道哈钦斯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他是黑客社区最接近全球英雄的人,但现在,没人帮助他。”这对新婚夫妇刚刚因为所在部门关闭,收到安全巨头赛门铁克的五位数遣散费。他们一直计划用这笔钱作为房屋的首付。这对夫妇本来已经从拉斯维加斯离开,到达迈阿密。但离开拉斯维加斯不到24小时,他们就乘飞机返回了城市。周一下午飞机着陆,距离法院的保释金截止日期不到90分钟。他们从机场跑到银行取出支票,但是当他们到达法院时,一名官员告诉他们支票必须经过公证。现在他们离法院办公室关门只有20分钟了。于是,人们有幸看见新婚妻子脱下古驰高跟鞋,赤脚穿着黑色毛衣和铅笔裙,在炎热的拉斯维加斯夏日午后沿着街道冲刺。她汗流浃背地得到了支票的公证。紧接着拦下了一个陌生人的车,并说服司机把她送回法院。离支票截止提交还差两分钟,法院的保安惊讶地看着一位赤脚女士破门而入。哈钦斯被保释了。但他却开心不起来。哈钦斯正在被自己的良知所折磨。他知道法官的指控绝非空穴来风,哪怕自己的英雄事迹,也无法抹除那些负罪感。“最令我痛苦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对法官说你抓错人了。这甚至比犯罪本身更令人痛苦。”对于别人的帮助,他也感觉愧疚。前国家安全局黑客同意代表哈钦斯担任专家证人。那对新婚夫妇几乎成了他的养父母,和他一起飞往密尔沃基接受审讯,并帮助他在洛杉矶生活。他觉得他不配得到这些——每个人都只是在错误地认为他是无辜的。事实上,就在他被捕一个月后,有网络安全博主便深入研究了哈钦斯的过去,发现了僵尸网络和恶意软件。种种证据表明,哈钦斯的确做过那些被指控的罪行。然而,尽管真相开始成为焦点,但哈钦斯的许多粉丝和朋友似乎并未退缩。“我们都是道德复杂的人,”那位新婚妻子说。“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如果说人生有什么能够为人称道之处,要么是因为我们以前做过坏事改邪归正,要么是因为其他人做了好事让我们摆脱困境,要么是两者兼而有之。”但是哈钦斯仍然被一种自己的道德分身苦苦折磨。他转向酒精,用大剂量的伏特加来麻醉他的情绪。有时,他觉得自己正在分成很多个碎片。他渴望把那些黑色的碎片剥离掉,但所有碎片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哈钦斯最终在2019年4月接受了认罪协议。这意味着,法官将决定,哈钦斯是否会面临长达10年的监禁和50万美元的罚款。在个人网站上,哈钦斯发布了自己的声明。声明中提到,“在我从事安全职业之前的几年里,我的确与两项编写恶意软件的指控有关。我对这些行为感到遗憾,并为我的错误承担全部责任。”“有一种误解认为,如果要成为一名安全专家,你必须涉足黑暗面。” 哈钦斯写道。“这是不对的。你可以合法地学习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你应该坚持走在有阳光的一面。”在7月,一个和煦的下午,哈钦斯身着灰色西装坐在听证会的座位上。他显得不那么平静,但这可以理解——在这场听证会前,他的余生都悬而未决。77岁的法官进入法庭坐下,用沙哑、颤抖的声音宣布开庭。哈钦斯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他知道法官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只主持过一次网络犯罪判决——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但很快,不安被敬畏感取代。这位老法官开始不疾不徐地讲起自己的见闻。“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已经把2200人送进了监狱。但是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我很感兴趣的问题是,如果一个人在成为英雄之前有过不光彩的过往,我们就要抹除他的英雄事迹吗?”“如果我们不采取适当的措施来保护这些奇妙技术的安全,它就有能力造成难以置信的破坏。”“因此,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拥有技能的人,即使是在24或25岁的年纪,也要想出解决办法。”哈钦斯很难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直到律师抱住他,他才回过神——一年的监管期,这是最终判决。那些荣誉和秘密被公正地放在道德天平的两端,忏悔为哈钦斯赢得了救赎。几个月后,有记者采访哈钦斯。这位记者,正是那篇“在WannaCry面前,黑客少年让世界网络别哭”文章的主笔。采访持续了一个下午,几天后,这位记者的另一篇文章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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