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 的 S 是 Sadism 的缩写。而 Sadism 这个词来自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的名字 Sade。
萨德侯爵,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家里有城堡那种。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贵族。
(萨特侯爵家的拉科斯特城堡)
萨德的一大爱好是淫乱,而且淫乱得比较嚣张,所以有很多性丑闻乃至性犯罪的指控。当然,上流社会淫乱倒是不稀奇——即便在二十一世纪也如此——想不明白的可以回忆一下前几年“自杀”的杰弗里·爱泼斯坦。
但萨德还有个比较特殊的爱好:写小黄书。其爱好程度世所罕见,哪怕被关到牢里也照样笔耕不辍,没有笔就用指甲在墙上抠。而且水平很高,登峰造极,深受读者喜爱。所以每有新书出版,巴黎为之纸贵。
如果光是写写也就罢了。他在 61 岁的时候,干了一件作死的事情:把自己的代表作《新瑞斯丁娜,或喻美德的不幸;以及她妹妹茱丽叶的故事》寄给了法国皇帝拿破仑——就是那个著名的拿破仑·波拿巴。
(《新瑞斯丁娜,或喻美德的不幸;以及她妹妹茱丽叶的故事》)
这部小黄书可不小,有 10 卷,共 4000 页。然而,这部小黄书又不光是黄书,里面充满了对包括上帝在内的整个世界的反叛、讽刺和隐喻。
所以拿破仑当然很生气,就下令要把书的作者抓起来。
这部书是匿名出版的,寄给拿破仑也是匿名寄的。不过,虽然萨德从来没承认自己是这部书的作者,但能写出这种小黄书的,全法国除了萨德还能有谁呢?
最后,他在去出版商办公室的时候被抓了现行。人赃俱获,不承认也不行了。
惹了拿破仑当然不是闹着玩的。萨德这次被关起来,就再也没被放出来过,一直关到死。不过毕竟是贵族,家里人还是活动了一下,把他从监狱弄到了舒适一点的沙朗通(Charenton)疯人院。
沙朗通疯人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 1645 年。至今还在,只不过名字改为了埃斯奎尔(Esquirol)医院。
(如今的埃斯奎尔医院)
如果用简单的思维来看萨德——那就比较简单了:萨德就是一个疯子,一个罪犯,一个色情狂,一个反社会者;对这种人,打倒在地踏上一万只脚就完事了。
当然,这个世界还有一些不愿意那么简单想问题的人。上世纪四十年代,法国的知识分子曾用萨德来反黑格尔。六十年代,他们又用萨德来解读康德。
基于萨德作品改编的电影、描述其生平的电影,再加上包含以他或他笔下人物为原型的角色的电影,加起来可能接近二十部。电影之外的作品则更多。欧洲作家就不说了,连三岛由纪夫也写过一部《萨德侯爵夫人》。
甚至电子游戏《刺客教条:大革命》及其 DLC《帝王陵墓》中,也有萨德侯爵出场。
(《刺客教条:大革命》中的萨德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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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侯爵被关到沙朗通疯人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2000 年上映的电影《鹅毛笔(Quills)》讲的就是这段故事。
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凯特·温斯莱特(Kate Winslet),在 1998 年刚凭借《泰坦尼克号》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而扮演萨德侯爵的杰弗里·拉什(Geoffrey Rush)则是 1997 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得主。
看到这个阵容,你至少应该不会一看到海报就认为是一部 B 级片。
(《鹅毛笔》的海报)
在电影里,萨德被关进沙朗通疯人院后,经历了几个阶段。
一开始,他还有纸有笔,能写作。当然不允许拿出去。但凯特·温斯莱特扮演的洗衣女工玛德琳(Madeleine)很喜欢他的作品,于是偷偷帮他把手稿带出去,交给出版商。
第二阶段,萨德的纸笔被没收了。他就用鸡骨头蘸葡萄酒在床单上写。玛德琳洗床单的时候顺便抄录下来。
第三阶段,萨德屋里的家具、书籍全都被搬走了。于是他用玻璃刺破手指,用血在衣服上写。
第四阶段,萨德被扒光了衣服,关在空无一物的小屋中。于是他就一句一句口述给在隔壁的一个疯子,这个疯子再传给另一间屋里的疯子,一个接一个,最后再由玛德琳抄录下来。
第五阶段,萨德被割去了舌头,连话也不能说了。于是他用手蘸着自己的粪便,把文字写满墙壁。(据说电影制作方专门研究了历史上萨德侯爵的食谱,以便调配出最可能接近实际情况的“字迹”颜色。)
最后,当他将要被处死的时候,库尔米耶神父拿着十字架给他做临终祷告,而他抢过十字架吞下去自杀了。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痛苦的方式自杀?天主教是不允许自杀的。萨德在将死之时,用天主教的十字架自杀,完成了生命最后的反抗。
反抗,就是萨德这个人物的故事。萨德的反抗,也是整部电影的主线。
萨德显然不是一个正面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个混蛋。如果他是个正人君子,撰写出版的是雅各宾派的政论,行为具有无可争议的正义性,那么这种故事也就不需要观众任何思考。而恰恰是一个混蛋,为了写小黄书的自由而反抗,这才需要我们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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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拿破仑知道萨德在疯人院但居然还能出版小黄书,就想把他宰了。在大臣的劝说下,改派了一个医生罗耶-科拉德(Dr. Royer-Collard)去给他“治疗”。
从这段的电影语言上就能看出王权在这里也是被嘲讽的对象。电影突出表现了拿破仑传说中的身高:
再瞧这晃荡的小短腿和唯我独尊的语言构成的反差:
如果说这部电影有一个反派的话,那肯定是罗耶-科拉德医生,就是拿破仑派来给萨德“治疗”的人。
罗耶-科拉德医生看起来对萨德的道德败坏表现得非常愤慨,然而他自己收养了一个漂亮的贫穷孤女西蒙妮(Simone),放在修道院让修女养着。没等女孩成年就迫不及待娶了回去。他一方面嘱咐给自己装修房子的建筑师要给西蒙妮房间用最好的材料。另一方面又强调西蒙妮的房间门锁要装在门的外面,窗户要装上铁栏杆——生怕媳妇给自己戴绿帽。电影把这种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矛盾复杂拧巴纠结的心理讽刺得非常到位。
但西蒙妮当然不喜欢这种被当作泄欲工具的生活。她的反抗就从看小黄书开始。她偷偷买来萨德的书,换上诗集的封皮,就当着罗耶-科拉德的面看。
更讽刺的是,罗耶-科拉德找来给西蒙妮门上装锁窗户装铁栏杆的那个建筑师,被西蒙妮发展成了情人。西蒙妮勾引这个建筑师所用的,就是萨德的书。
讽刺还不止如此。为了讨好西蒙妮,罗耶-科拉德需要更多钱来装修房子,他就让萨德的老婆出一点“治疗费”。萨德老婆说自己也没钱。于是罗耶-科拉德让她去出版萨德的书来挣钱。
在电影的结尾,罗耶-科拉德甚至在疯人院里面开了印刷厂,直接自己印小黄书卖。还别出心裁地让强迫症病人排版——是啊,这真是个保证质量的好主意。
禁止萨德写书来体现自己的道德;又出版萨德的书,换钱装修房子,讨好西蒙妮,满足自己的淫欲;让建筑师防止西蒙妮找情人,结果建筑师成了西蒙妮的情人,媒人还就是萨德的书——还能更讽刺吗?
真的还能。我说到现在,都是电影之外的讽刺,让观众透过第四面墙来讽刺。然而这部电影甚至里面也在讽刺。
玛德琳不止把萨德的书带出去,她还给萨德提供素材。罗耶-科拉德娶了小媳妇的事情,就被她告诉了萨德。于是萨德用这个素材写了剧本,还在疯人院负责人库尔米耶(Coulmier)神父的支持下,让精神病人们排练成了舞台剧,然后请了一堆社会名流来看——罗耶-科拉德带着西蒙妮也来了。
让精神病人演小黄剧给罗耶-科拉德看,还是根据罗耶-科拉德那点事儿编的。戏外在讽刺,戏内也在讽刺。
就是因为这部剧。罗耶-科拉德让库尔米耶神父没收了萨德的笔。这段有个两人争夺鹅毛笔的镜头,就几秒钟:
看这画面设计,一左一右,一白一黑。人物是一白一黑,光影也是一明一暗。连那几只鹅毛笔也是一半白一半黑。
这个镜头不是无谓的炫技。在电影里,库尔米耶是真君子,萨德是真淫棍。但色彩上,库尔米耶是黑色,萨德是白色。这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电视剧《好兆头》的天使和魔鬼)
而且,这个设计不仅是传递信息,更是埋下伏笔。因为在电影结束的时候,萨德侯爵死去,而库尔米耶神父被关进了他曾经管理的这个疯人院,并接过萨德侯爵的笔,继续写小黄书。这两个人,就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阳鱼,最终阴阳互生,互相转化。
上面这个片段中,老妪对库尔米耶神父说“你欠她的”。这里的“她”,自然是指玛德琳。如果说库尔米耶是萨德的反面,玛德琳就是萨德的对面。
萨德是疯狂的小黄书作者,玛德琳则是疯狂的小黄书读者。她是如此热爱小黄书,为小黄书付出了一切,甚至生命。然而这样一个热爱小黄书的人,却至死都还是处女。不仅身体自始至终纯洁,玛德琳也是影片中唯一自始至终心灵也善良纯真的人。唯有用这样的角色来献祭,才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出一个信息:她爱的不是淫乱,而是自由。
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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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经介绍过了玛德琳和萨德的演员。而扮演库尔米耶神父和罗耶-科拉德医生的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罗耶-科拉德医生的扮演者是迈克尔·凯恩(Michael Caine)。他后来在《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中扮演蝙蝠侠的老管家阿尔弗莱德·潘尼沃斯。
(《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
而扮演库尔米耶神父的则是杰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大家最熟悉的应该是他扮演《小丑》。
(《小丑》)
是的,库尔米耶神父和罗耶-科拉德医生最终都会生活在哥谭。
本来觉得对于能阅读到此处的读者来说应该不用写这句话。不过还是加一句吧:电影是电影,历史是历史;电影和所有艺术一样,是创作者对观众的表达;不应该因为“不符合历史”而指责这样一部电影,正如不该这样指责《三国演义》。